对周春芽先生的访谈
展览海报
问:群展“艺术怎么样?来自中国的当代艺术”近期在卡塔尔开幕。由这个展览生发了“艺术怎么样”以及关于“创造力”的讨论,您作为参展艺术家,如何参与讨论?
周春芽:中国在整个人类历史进程中创造发明了很多东西,包括中国的艺术,几千年来中国艺术家对世界艺术作出了非常大的贡献。最近的几十年,中国的艺术家重新思考,把艺术的创造力作为一个发展的方向,并为此作出努力。艺术是艺术家自身创作的独特风格,一定代表艺术家自己。按照我的理解,蔡国强先生作为策展人,之所以选择这些艺术家,有他自己的考量,是因为他们与“创造力”相契合。这次展览比较充分地体现了每个艺术家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和方式。
艺术家周春芽在展览现场
问:这种“创造力”是指艺术家个性的创造力?
周春芽:对的,艺术家是个体,他的所有创造力都体现在他的作品里。这些作品跟古代的或其他的艺术家都不一样,是自己的语言方式。有一些走的比较极端,有一些走的稍微保守,传统的东西也有,但创造力是最主要的。
问:如今中国的经济、政治等国际地位都提高了,文化也在向外走的过程中。但客观地说,在艺术整体还是西方主导的“全球化”语境当中,中国的艺术如何与世界对话?
周春芽:我同意中国在经济上发展迅速的观点,但是在文化上我们还需要努力。作为个体来说,中国艺术家非常努力,尽量把自己融合进国际的艺术发展趋势里。但是如果范围扩展至国家,情况就比较复杂了。中国的艺术家能否像西方艺术大师一样被全世界接受?我们的博物馆、美术馆能否拥有像法国的卢浮宫、蓬皮杜艺术中心在国际上的地位,让全世界的人都向往?博物馆、美术馆对优秀的古代艺术、当代艺术如何展现?这些都是问题。我觉得此次展览蔡国强先生在“推动中国当代艺术走出去”这方面做得很好,展览一方面得到“中国国家艺术基金”的支持,我们的国家层面对当代艺术支持,这是非常好的事情;另一方面卡塔尔国家层面也非常重视,一同向世界展示中国的当代艺术。从这一点看,我觉得我们全社会、包括艺术家都要更加努力。
周春芽 - 桃花园(局部)
问:您的作品有东方文化的韵味,也有西方风格的影响。此次展览中您的作品也受到了很大的关注,很多观众很喜欢。您的作品在欧洲、美国以及这次的阿拉伯国家都能受到欢迎,您觉得这其中的原因是什么?
周春芽:我可能算是比较复杂的艺术家。虽然在早期没有受到太多中国传统文化的教育,但是我的骨子里还流淌着传统文化的血液,受到传统文化潜移默化地熏陶。美院读书的时候受到了西方现当代文化的影响。改革开放之后,我去了德国留学,学了一些西方艺术的理念和绘画技巧,所以外国人看我的画,能够发现西方文化的影响,同时又能感受到又是一个中国艺术家。这两者的结合可能产生了一些共鸣。我想,只要是好的艺术,全世界的人都会喜欢。艺术是相通的,所以文化交流非常重要。
问:听说您在德国留学时,听到了一曲《塞上曲》就产生了回国的想法,是这样吗?
周春芽:可以说是吧。我是在80年代末出国的,那个年代出国非常艰难,很苦也很穷。我在德国留学3年,没有钱去餐馆吃饭,更何况买机票回国,那是一段非常孤独的日子。后来有一个朋友给我寄来一盒磁带,里面都是他演奏的一些古曲。以前我喜欢听西方的音乐,不怎么喜欢听中国传统音乐。但是那个时候我听到《塞上曲》这首曲子,它描述的是王昭君出塞,那种很惆怅的、怀念故乡的心情。可能曲子的旋律和我的境况刚好吻合,一下就有了共鸣,产生了思乡的情感。其实当时的中国不富裕,但是我就是想回国。如果所有人出国留学都不回国,都不关心自己的国家,也许中国可能就会一直穷下去。虽然在西方的生活状况还行,但是你的父母、兄弟姐妹和朋友们却依旧贫穷。所以我希望回来做一些贡献,和许多留学的人一样尽我所能改变中国。我很庆幸当时回来了,现在中国的变化比我想象的要快很多。
问:所以回国之后对中国的传统文化产生了热爱之情?
周春芽:这个过程其实是重新研究、补课。我在西方看到了当代艺术的发展趋势,但对中国的传统文化还不甚了解。
问:那个时候国内的大部分人都还在向西方学习吧?
周春芽:是的。我刚回国的时候,绝大多数的艺术家都在向往西方,但是很少有机会出国。我很幸运,出了国,看了很多东西,然后从西方的发展过程中反观我们的传统文化。但是我个人觉得,这种向西方学习的想法是可以理解的,我们应该像别人优秀的文化学习,自己才能进步。
问:本次卡塔尔的展览中有装置艺术、影像艺术、行为艺术等更“新”的艺术形式,而您一直坚持架上油画这种“传统”的艺术形式,对于您来说这种艺术形式的“创造力”在哪里?
周春芽:这次展览大部分作品都是新媒体艺术,包括装置、影像等等,蔡先生只选择了两个架上绘画的艺术家,我和刘小东。当然可以说油画这种媒介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确实是“传统”的。油画如何“新”这是最近几年来大家都在研究的课题。在有限的画布上画出新思想、画出对生活的体验,是有难度的,但是对我个人来说,把传统的油画画的“新”是一个非常好玩的挑战。传统的媒介仅仅一个媒介,怎么画才是一个课题。新媒体在国际艺术上也已经发展了一段时间了,最新的媒介我们还很少接触。所以,“新”“旧”其实是相对的。我比较喜欢在局限的范围里面思考一些相对当代的事情。
问:您是如何求“新”的呢?您创作了“山石”“绿狗”“桃花红人”“豫园”等很多系列,每个系列有比较明显的不同,您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开始一个新的系列?
周春芽:我热爱生活,生活给了我很多灵感,其实我并没有故意开始一个新的系列,只是平常的生活可能发生了一些变化。比如有段时间我经常去园林,看里面的树和假山,慢慢地会产生感情。有了感情,就会有创作的冲动,对以前的题材看得就淡一些。我觉得这是艺术家往前走的冲动,一个艺术家只要还有生命力,对生活还有热爱,就会去做一些新的东西。但是系列之间不会完全分割开,也很难分割开,其实在新的系列里面,偶尔也会出现旧系列的题材。方法其实没有变,题材只是你选择的方式。其实艺术家是渺小的个体,能力非常有限。不像政治家、军事家可以指挥千军万马,改变一个国家的命运。但是反过来说,伟大的艺术品却有可能随着时间的流逝留给后人,如果艺术家能把自己的艺术做好,他的贡献就已经很大了。我总觉得自己的时间真不够用,年龄越大,很多想法都完成不了,所以我尽量把一些好的想法表现出来。
问:这次展览的“桃花系列”,是现阶段新创作的“老系列”,您有什么不一样的感受?
周春芽:这次确实是特别创作,我很久没有画桃花了。今天中午我就去看了桃花,虽然好看,但不像七八年以前那样有激情。蔡先生也是艺术家,他知道怎么样让每个艺术家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呈现出来,然后又区别于其他艺术家。他策展过程非常有意思,跟他讨论艺术也非常有激情。他来了我工作室大概3次,每次我们都谈论很久。他跟我说:“你的桃花画出了一种创伤感,很有张力”。这次创作和展览也确实有不同的感觉,特别是把桃花放到多哈的展厅里面,艺术家怎么去把自己最有力量的方面呈现出来,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中国传统艺术是一种把玩的、很私人的方式。但是在美术馆里面,如何用很大的尺寸去展示你的艺术,去影响观众。这提供了一种新的想法,对我以后的创作可能会有较大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