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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记忆最深的事都已经写出来了

(凤凰网读书频道“文学青年”第16期:李娟专号)

李娟访谈录

受访者:李娟

访问人:唐玲 严彬

访问时间:2015年7月6日

李娟,女,籍贯四川乐至县,1979年出生于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农七师123团(位于塔城地区乌苏市车排子镇),1999年开始写作。曾在《南方周末》、《文汇报》等开设专栏,并出版散文集《九篇雪》、《我的阿勒泰》、《阿勒泰的角落》、《走夜路请放声歌唱》、《羊道》三部曲、《冬牧场》及数部繁体字版散文集。曾获“人民文学奖”、“上海文学奖”、“花地文学奖”、“天山文艺奖”、“朱自清散文奖”等。

 

文学青年周刊:今年李陀、北岛先生出版了一本《给孩子的散文》,选取现代文学以来的经典散文,其中选入你的《河边洗衣服的时光》,你应算其中最年轻的作者,你对自己作品的"经典化"有什么看法?

李娟:讨论这种问题好像自己已经承认了这种“经典化”。虽然私心也觉得自己写得蛮好的,但清楚,所谓的经典,并不是在某一段时期或某一个年代里的流行,而是得经得起很多年,甚至很多年代的阅读考验的文字。

文学青年周刊:从散文集《九篇雪》、《阿勒泰的角落》到《走夜路请放声歌唱》、《羊道》、《冬牧场》等,一路上诸如王安忆、梁文道、柴静等都对你的散文誉有加,特别是你作品中的天然、朴素、生机、纯洁被很多人热捧。如果让你选5-10个词语来形容你的作品,你会选哪些?这样的写作风格是你自觉有意识的选择吗,中间有过流变吗?

李娟:我不太考虑这些问题。虽然内心也有对自己文字的清晰判断,但不是几个词汇就能讲清的。写作上当然也会有计划和经营,但不会去迎合读者的口味。也有过许多变化和调整,大致方向却没有偏过。

文学青年周刊:你曾说:"我的写作没有离开身边手边的微小之事",同时你也提到"我的写作只与我的个人生活有关,很多读者的读者质疑这样的写作能维持多久,我也有些迷茫",对于这个问题你还迷茫吗?就你而言,如今写作与生活是怎样的关系呢?

李娟:迷茫和信心一直存在。我想这是正常的前行状态。至于写作和生活,直到如今,我的文字仍然离不开个人经历和个人观察。我缺乏脱离现实架空写作的能力。

文学青年周刊:李敬泽在前不久一次关于散文的研讨会上提到"散文难谈,如今散文已经成为一个过于庞大的东西或者就是一种没有难度门槛的书写行为",同时呼唤"散文创作的难度",对此提法你怎么看?

李娟:散文似乎等同于随笔,随笔的字面意思似乎就是“随便提笔”……于是流水帐、情绪渲泻之类的文字统统往这个概念之下堆积也难免。但是,并不是说散文没有明确的界限,就成了垃圾桶,能包容一切乱七八糟的东西。它与小说、诗歌等其它文学体裁一样,有审美上的基本要求。

文学青年周刊:你也曾说,读者看你的《走夜路请放声歌唱》觉得有些感伤,你说反而这本书写得最顺畅,很多别人看来很轻松、幽默的文字,你写得很艰难。最终促使你选择写得"顺畅"还是写得"艰难"是什么原因?

李娟:我想说的问题是,是要取悦他人还是取悦自己?是依赖别人的判断还是偏执自我?直到现在都没有答案。可能两者并没有对错之分,两者都是自己的真实需求。顺畅的文字,像是在敞开自己的门窗。艰难的文字,像是在凿开别人的门窗。我需要被得知,也需要得知他人。

文学青年周刊:同时,你在13年的博文中(你一篇约稿文章:关于爱情)提到:"其它的文学性质的杂志,一般来说,非要让你写牧场,非要让你很纯洁,还非得是散文。"但"牧场""纯洁""散文",再加上"新疆"、"阿勒泰"。对于这些"标签"你是有倦意了还是有新的看法?作为专职作家后,会否想过更坚守"李娟"的阵地呢?

李娟:其实大家对我的认识完全基于我自己的表现。我难以面对的大约是曾经那个因为年轻而矫情又刻意的自己。

至于“坚守”,我是一个作者,我的唯一的本份是写,而不是坚守。我也从来都不怕失去什么。而且我想,需要“坚守”的话可能不是什么好事,“坚守”意味着坚守之物的脆弱和危险。

文学青年周刊:你说四川是你的故乡,对于生活过十余年、书写过它无数遍的新疆,那你怎么形容你与她的关系?

李娟:我在新疆出生,一生的大部分时间也在新疆度过。但是,我人生最重要的阶段却留给了四川。这个烙印没法消除。比方说肠胃上的烙印,我至今还不习惯新疆的饮食。非常怀念家乡的味道。

新疆是我目前生活的地方,是已经熟悉了的土地,我的亲人和绝大部分朋友都在这里,一直停留在这里是因为暂时没有离开的必要。我书写它,同样也因为我能力有限,只能书写我的生活之地。

文学青年周刊:再者,作为一个汉族人,在少数民族地区生活,曾遇到怎样的不便?同时,作为一个汉族作家,你留意过你的作品在他们之中的传播吗?你读过他们的文学吗?

李娟:如果只是生活其间,没有什么不便。如果是以写作为目的生活其间,就很不方便了。我不知别的作家怎样处理这种关系,对我来说,非常尴尬、不自然。因此在文字中,总是极力模糊自己的身份。在现实中,也装得若无其事,从不与共同生活的人们做文学上的交流。

我们这有一个“双翻工程”,曾经强行将我的作品翻译成维吾尔文和哈萨文,由于是政治任务,用翻译人员的话说就是:“时间紧,任务重”。没有情感投入,和作者间也毫无沟通交流。这样的翻译质量我不知道有什么保证。一想到这些文字已经流入牧区和农村,便心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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